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藝術德國

長平漫遊:「仍有時間,仍有時間」

Porträt von Chang Ping
長平
2025年2月8日

十九世紀德國畫家弗里德里希的紀念展《自然之魂》2月8日在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開幕。時事評論作家長平講述他為什麼以這位畫家的作品為本專欄命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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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弗里德里希特展中展出油畫《霧海上的漫遊者》
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弗里德里希特展中展出油畫《霧海上的漫遊者》圖片來源: Selcuk Acar/Anadolu/picture alliance

(德國之聲中文網)

如果你曾相信什麼,

你相信自己有無盡的時間。

有時間去表達,去梳理,

去把言語排列成合適的形式,你堅信你能找到。

如今,你站在海邊,面對即將來臨的風暴。

海鷗在波濤之上盤旋,天色愈發陰沉。

……

這是居住在紐約的詩人詹妮弗‧富蘭克林(Jennifer Franklin)應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之邀,為十九世紀德國風景畫家卡斯帕‧大衛‧弗里德里希(Caspar David Friedrich)的作品《海邊修士》寫的配畫詩。

德國風景畫家卡斯帕‧大衛‧弗里德里希(Caspar David Friedrich)作品《海邊修士》
德國風景畫家卡斯帕‧大衛‧弗里德里希(Caspar David Friedrich)作品《海邊修士》圖片來源: Andres Kilger

今天(2月8日),弗里德里希作品展《自然之魂》在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開幕。

我正打算寫一寫去年暑假在紐約新藝廊美術館看的德國畫家葆拉‧莫德松-貝克爾(Paula Modersohn-Becker)畫展,卻連續幾天都收到弗里德里希畫展訊息。

我無法輕易把目光從從「弗里德里希畫展」移開,我想知道他們怎樣在美國組織這個展覽,怎樣解說那些令人心顫的畫作。

坦率地說,也是因為本專欄(「長平漫遊」)的名字、內容和寫法,都受到弗里德里希的啟發。

在本專欄的開篇文章中,我寫道:「每當有人問起這些年來的生活,我總會想起漢堡藝術館裡的一幅油畫名作《霧海上的漫遊者》(Der Wanderer über dem Nebelmeer)。」

我引用了法國藝術批評家巴布-高爾(Francoise Barbe-Gall)對此畫的闡述:「畫中圖景充滿誘惑,但它卻建立在荒謬之上。……弗里德里希的漫遊者似乎在思考:是什麼把自己和完整的自我實現分開?但是他為自己選擇了一種不同的人生觀,一種令人驕傲的孤獨,將自己置身於平庸的日常生活之上。」(參見《長平漫遊:火車又晚點了》

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舉行弗里德里希紀念展《自然之魂》
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舉行弗里德里希紀念展《自然之魂》圖片來源: Selcuk Acar/Anadolu/picture alliance

從《兩個人凝視月亮》到《等待戈多》

儘管《霧海上的漫遊者》是德國浪漫主義時期的代表作品,但是中國人對弗里德里希的名字並不熟悉。也許我們可以從廣為人知的愛爾蘭劇作家薩繆爾‧貝克特(Samuel Beckett)說起。貝克特曾經告訴記者,他那部於1953年在巴黎首演並轟動文藝界的荒誕戲劇《等待戈多》,靈感來自弗里德里希的畫作《兩個人凝視月亮》。

在這油畫作中,暮色蒼茫,枯藤老樹,兩個男人——其中一位可能是弗里德里希本人——凝視著月亮。英國詩人艾米莉‧皮蒂諾斯(Emily Pittinos)寫道:他們以欣賞月亮互相陪伴,這個奇妙的時刻甚至讓充斥著畫面的邪惡變得溫柔起來。我想,他們那個時代充滿了崇高和神秘,月亮的升起會讓人駐足觀望;在我們這個快速變化的世界,這樣的時刻已不多見。

「他們那個時代」指的就是十九世紀的浪漫主義。出於對工業革命和科學理性對人性桎梏的反思,浪漫主義將人的情感體驗放在首位。弗里德里希稱:「藝術家的感覺就是法則」。對英國詩人威廉‧華茲華斯來說,寫詩就是「強烈感情的自然流露」。貝多芬的交響曲和歌德的小說,還有格林兄弟的童話,都是這個時期的代表作。

我承認,作為一個看慣了中國山水畫的藝術愛好者,我理所當然地喜歡上17世紀的荷蘭風景畫。那些鄉村的景色,壯觀、美麗而又溫暖。我一度痴迷於阿爾伯特‧克伊普(Aelbert Cuyp)畫的晨曦和夕陽,那些光芒中恰到好處的柔情,穿越三百年的時間沐浴我著的心靈。

對於弗里德里希的「自然之魂」,剛開始我感到完全陌生。這些作品,對自然充滿敬畏,同時強調個人體驗、親密性和開放性,讓人感到神秘、不安和驚恐,甚至死亡的氣息,是人在自然中敞開靈魂的深度體驗和無情拷問。

正如大都會博物館的描繪:作為德國浪漫主義運動的先鋒,弗里德里希重塑了歐洲風景畫,將自然描繪為深刻的精神和情感碰撞的景象。

弗里德里希畫作《兩個人凝視月亮》(1823/24)
弗里德里希畫作《兩個人凝視月亮》(1823/24)圖片來源: Staatl. Kunstsammlungen Dresden

艾米莉‧皮蒂諾斯為《兩個人凝視月亮》寫的配畫詩吟誦道:

當天空過早地沉入陰霾,

白晝在夜晚的邊緣消融,

我必須提醒自己,每一個冬日的黃昏,

都這樣降臨。

正如那兩個人,

在崇高的漫步中停下腳步,

在一塊石頭旁邊小便,

想起來他們身在何處,

凝望月亮微微泛紅的光輝。

……

浪漫主義與納粹宣傳

2024年是弗里德里希誕辰250周年,德國三家博物館——漢堡藝術館、柏林國家美術館和德勒斯登國家藝術館——舉辦了大型紀念展。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「自然之魂」,就是這個紀念展的延續。

一百多年以後,浪漫主義運動激發的個人情感和民族意識,遭到納粹政權的利用,被用來宣傳「德意志精神」。弗里德里希作品裡的孤獨、憂郁、迷惘和探索,都被簡化為英雄主義情感。希特勒稱浪漫主義藝術家「是我們民族最高貴精神的代表」。

由於弗里德里希的作品出現在納粹宣傳畫中,他在二戰之後一度遭到嫌惡和冷遇。

弗里德里希油畫《霧海上的漫遊者》
弗里德里希油畫《霧海上的漫遊者》圖片來源: akg-images/picture alliance

今天,人們仍然需要為他正名。評論家們指出,即便是《霧海上的漫遊者》,弗里德里希想要表達的東西,也比納粹的宣傳複雜得多。它不僅關於征服,更是關於沉思、敬畏、寧靜與個人的渺小。主人公並非不可一世的英雄,而是一個身心疲憊卻還鍥而不捨的求索者。

 

如果你曾相信什麼,

你相信自己一無所有——

沒有時間,沒有言語。

沒有時間去表達言語。

……

風穿透肌膚,

提醒你仍然活著。

你看到地平線陰雲之下無盡延展。

即便風暴即將到來,

天空的一角依舊湛藍。

你聽見遙遠的鈸聲在低語——

仍有時間,仍有時間。

——詹妮弗‧富蘭克林

 

作者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、時事評論作家,六四記憶 ‧ 人權博物館總策展人,現居德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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