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小品文】陳育律／燭與煙

各色蠟燭倚牆列隊，玻璃杯的、鐵罐的、自成方塊的，主觀上可以分為兩類：其中一種是摺疊的空間，點燃的時候展開；另一種是切片的時間，日常之外的流動記憶凝為實體，為特別的時刻代言。

工作時候需要專注，午夜前後一場小小的趕稿，召喚虛構的木質房間即可，不必叫醒銀座的暖燈或清澄的池邊綠地。回過神來已是兩小時後，收工。離開書桌前的最後一件事，熄滅蠟燭。

罩上圓蓋，紅褐色的玻璃杯裡，不再搖曳的火光逐漸孱弱，像強弩之末的王，贏得了世界，猶勝不過時間。眼看他一點一點讓出疆域，即使無法照亮澄澈的融蠟湖泊，卻堅定燃燒至最後一口氣。私以為最美是燭火消亡的瞬間，一個不容爭辯的答案，宇宙崩墜一般教人為之屏息。

這份靜默沒有持續太久，下一秒旋即自燭芯頂部竄出一縷輕柔的煙，依戀不已地沿杯壁繞行，久久不忍離去。一日將盡，未必有新的一天在等待。一圈一圈奔跑，像無形的唱盤播放一首無聲的歌，無論聽者聽見無憾抑或是無奈，終究看它無力地落下。

若不是怕煙燻刺鼻，倒無須不近情理地困住魂魄般的煙。吹氣或搧風的效果相同，用工具組裡那一支滅燭罩則更添儀式感，收去光與熱之後一個揚手，牽引煙氣與餘香升騰，欣賞凡塵種種回歸無垠。

凡是看不到的，更加無所不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