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小品文】劉哲廷/火焰與草葉
那棵銀杏樹是地震後才被發現的,它原本被藏在一片倒塌的操場後方。瓦礫把操場壓成一個無法辨認的名字,但銀杏好像不在乎這些。它長得很慢,也長得像什麼都不需要解釋。葉子散落下來的時候,一點聲音也沒有,就像每一片葉子都有自己的落點,不問秋天,也不問曾經發生過的巨大崩解。
老人說那是日本人留下的樹。我不確定。我們的城市被太多國家留下過什麼,有些留下語言,有些留下禁令,有些留下植物。最沉默的是植物。它們不發表聲明,不躲避耳語,也從不簽訂協議。銀杏是這樣的樹,一直站著,直到我們忽然覺得它可能是個見證者。那一瞬間,我甚至想問它是否還記得被火光捲過的風景。
歷史的火,從不真正熄滅。只是在某些人的生命裡,燒得比較慢。就像那場地震結束很久以後,學校的講台還有些微的焦味,黑板上的字怎麼擦也擦不乾淨,好像誰在上頭用燒焦的手指,寫下了一句不斷更改的命運。
某些植物不適合用名字記住它們,它們的名字常常太準確,失去了悲傷的必要。我遇見過一株明日葉,在山上。風太強了,什麼都不說,什麼都不能留。那片葉子大得不像本地植物。原住民的老人說那是風帶來的種子,不知道是誰的遺忘或誰的祕密。
我想,那些來自島嶼的藥草,本來就是為了回到島嶼。風災後的部落只剩下一些鋁皮屋與過度安靜的山。明日葉就在這些沉默的建築旁長出來,葉脈像寫過太多信卻沒寄出的紙。老人一邊燒火一邊說,這草不是給人吃的,是給夢吃的。
夢要活下來,也需要葉子。夢如果斷水,也會死。
我們太容易相信植物是活著的裝飾,而不是活下來的證據。曾經,我在綠島聽一位老人講他的牢獄生活。他說那時候身體裡住了很多不該說的話,一開口就咳血。牢房牆邊的石縫裡長出魚腥草,像一個不怕被聽見的名字。他說那草有一種冷冷的信念,好像被人拉出來燒掉也無所謂,因為只要有下一場雨,它就會再長回來。
他說他從不敢跟牢友說他靠草活著。他怕被當成瘋子。可是一個人如果記得每一株葉子的顏色與形狀,那也許是另一種自由──在言語以外,在身體裡最難被檢查的地方,自由地相信植物比人可靠。
福島核災後,植物學家開始研究魚腥草的反應。他們在台灣某些輻射檢測區裡發現,這草的根長得特別深,像是在尋找地下某段未曾曝光的黑影。有人說那是自然的免疫,有人說那是土地的報復。我想,那可能只是植物的直覺,比人類更早察覺哪裡不能住,哪裡必須離開,哪裡只能靜靜等待時間腐敗。
有一次我夢見銀杏會說話,但它說的語言不是日文,也不是中文。是一種風語,像落葉摩擦過河流,像鄰居爺爺在呼吸器後說出的濁音。我聽不懂,但我知道那不是教人記住,而是教人放下。
植物不是為了被紀念而長出來的,它們只是儘量不死,好讓人知道還能活著。
曾在某條山徑上遇見一整排枯死的銀杏,有人說那是土質改變所致,也有人說是地下水斷層。我蹲下來撫摸那一株還有葉子的,葉子脆得像玻璃。我忽然想起,那年九二一地震後,也有學生說,在校園某處的銀杏竟開了一次不屬於季節的花。像是在焦土中拚命記錄曾經發生的光。
而光,是最難記住的東西。
我們常說災難,但其實災難只存在於說出來的那一瞬。更久以後的,是殘餘的氣味、被遺忘的名字、誤解的藥性,還有一種身體記得,但語言不記得的痛。植物接收了那些痛,藏進種子與莖的分岔處,靜靜地在下一次風來時,把它傳出去。
這樣想來,那些落在台灣的銀杏種子,也許不是移植,而是傳遞。不是過去的紀念,而是現在的抵抗。
所以我會記住那棵銀杏倒映在校舍殘牆上的樣子,像一則沒有結尾的新聞;記住明日葉在風中轉身的姿態,像一封寫給未來的信件;也記住魚腥草在石縫裡發出一點苦氣的聲音,像一首囚禁中唱出的舊調。
因為人會忘,葉子不會。因為葉子不說話,所以不會撒謊。因為草不會寫字,所以它的記憶,不會塗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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